Evon

要向往和热爱一切光明,健康,美和毛绒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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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枪

大家好我是万尼契卡,这是我给伊利亚和阿列克谢交的第一篇党费,革命友谊万岁,共产主义万岁,有我在我的cp就不会凉(暴言x

苏解梗,主要人物死亡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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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晴朗,平静,普通的莫斯科的晚上。现在是莫斯科时间晚上六点,天已经黑了很久了,毕竟这是北纬55度的冬天。但太阳刚刚直射过回归线,慢慢地回到北半球,一天又一天,光明统领的时间渐渐变长,听起来让人充满希望。远离市中心的街上静悄悄的,几乎没有行人,就像这条不起眼的街巷已经被抛弃了一般。那里也没有路灯,前几天示威游行的愤怒人群把满腔的怨愤发泄到了公共财物上,路灯由此遭了殃,布拉金斯基的一扇玻璃窗遭受了同样的命运。玻璃被砸开的声音就像爆炸那样刺耳,令人恐惧,飞出的玻璃片几乎划破当时正站在不远处的伊利亚的脸。由于实在找不到工人来割一块新玻璃,阿列克谢用半透明的油纸暂时地封住了破口。那里破洞,漏风,加上最近暖气供应不足,寒风灌进室内,很冷,很冷。没有路灯,光亮只剩下簇拥着的房屋泄露出来的白炽灯光,和就如太阳那样疲惫的星星冷冷清清的光亮,不知为何,看不见月亮。

寒冷干燥的空气中,伊利亚嗅到了冰雪和火药。

伊利亚推开门,强劲的穿堂风几乎让他一个踉跄。家里安静而寒冷,阿列克谢早些带着红色的康乃馨,开着他的伏尔加车去了克里姆林宫,现在还没有回来。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活下去。”阿列克谢临走前对伊利亚说。他的声音坚定而生硬,就像钢铁。

“无论如何,我们之中至少要有人活下去。”伊利亚疲惫又温和地补充道。他请求阿列克谢为他在列宁墓和无名英雄纪念碑的长明火前献一朵花。他保证现在那里不会有什么人,做这些事不会占去太长时间。

伊利亚先打开了电视,让那会发光的机器自动地,沉默地运转。然后他去用锡皮壶烧了开水,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强行刺激他已经万分衰弱的神经。早些的事情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需要思考,需要清醒。伊利亚嗜甜,可他只给自己加了半块方糖,那咖啡苦得几乎把他呛出泪来。没有办法,没有更多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毫无办法。

于是他捧着热咖啡坐到皮沙发上。白瓷杯烫得让他的手发红发痛,可他不能把他唯一的热源放下。他的手冷得几乎失去知觉,也只有这刺痛能让他确定他仍然保持着对自己肢体的占有权。他又逼迫着自己灌了一口咖啡,酸苦的味道冲上了鼻腔。他开始后悔为何非要逼迫自己保持清醒。“你应当躺到床上去。”伊利亚对自己说,“睡吧,天很快就要亮了。”

可现在已经晚了,咖啡因慢慢发挥了作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头脑在慢慢清醒,就像浓厚的雾霭缓慢地散开,露出了藏在迷雾之后的陈旧舰船。他的耳畔嗡嗡作响,好像听到了那汽笛无力而嘶哑的轰响。交响乐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幕障传到他的耳朵里,模糊不定,好像声音的来源并不是面前的那台现代化机器,而是世纪之初前贵族辉煌的金色音乐厅。他曾经把耳朵贴在音乐厅冰冷的门缝上,听到了那沉闷的,精巧却矫揉造作的乐声。

已经一整天了,莫斯科电视台的同志们这是罢工了吗?他想看看《列宁在1918》,听听新闻,听听天气预报,明天也许也有今天那样明媚的阳光,或者是听听鳄鱼根纳的《蓝色列车》,现在这个时刻,什么都比循环播放的悲剧要好。他苦笑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翅膀被子弹打穿了的白天鹅垂着头,哀哀地诉说着爱情。

但是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多久。音乐止息,换作沙沙的电流声,和播音员甜美得几近虚假的播报。可直到他听到戈尔巴乔夫演讲的消息,伊利亚才慢慢地睁开了他疲惫的双眼。他多么想他不知道演讲的主题啊,他多么希望此时他耳聋,目盲,干脆呼吸停止,不会经历即将发生的一切。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定定地坐在旧沙发上,盯着那熟悉的办公室里那熟悉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打着冷战,就电视里的人无法控制地念着早已写好了的悲剧丑角的台词。

现在是莫斯科时间晚上7点,伊利亚·弗拉基米罗维奇坐在电视机前,听着戈尔巴乔夫的电视演讲。

够了,好了!你们杀了理想,杀了祖国,已经够了!不用再请一个滑稽演员把这悲剧的结局向全球发布了,真正痛苦的只有坍塌的瓦砾下受苦的群众,其他人都在看热闹,看笑话呢!他本能地想把声音关掉,可他的手却颤抖着按着遥控器,不受控制地把声音放到最大。于是,在那拥挤的,寂寞的,封闭的,漏风的房间里,可怕的声音炸响,又回荡开来,就像空袭的炮弹正巧在房子中心里爆炸,震得人耳膜发疼。伊利亚呆坐在那里,就像第一次经历空袭,被吓得呆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的孩子,失身地盯着前方,直到他一失手,砸碎了手中的白瓷杯。棕色的液体溅满了卡其色的裤腿。酸味弥漫开来,他喉咙发痒直犯恶心,就像宿醉倒在街头,寒风和醉酒碾过他的头颅,而此刻电视传来的话语比那一切堆积起来更让人痛苦。于是他弓着身子,痛苦地瑟缩着,眉毛纠在一起,干呕了起来,几近咳血。

等他缓过来,慢慢地再次坐直身子,展现出那年轻,苍白,挂着血渍和泪痕的脸。衣服脏了,这是很糟糕的。于是他走进了房间。

伊利亚走出来的时候,穿着他最好的一套礼装。一件长款的毛呢大衣,挺括,庄严,上面别着一颗金星勋章。它的颜色沉郁得好像森林的最深处。那是他只有在重大典礼才会拿出来的衣物。它参加了无数次苏维埃会议,公共演讲,见过了许多位当时代最伟大的英雄无产阶级,也算是功勋卓著了。

伊利亚还拿了一个小皮箱,打开,里面是一把精巧的纳甘转轮手枪。这是战争结束的纪念物,产出自这一传奇手枪的最后一条生产线。图拉军工厂的党委书记亲手把这支枪交给他:“为了您的伟大胜利,向您致敬,伊利亚·弗拉基米罗维奇同志。”“应当是我向你们表示敬意,伟大的苏维埃人民。”当他们握手时,伊利亚食指上的茧生生地割疼了对方。

他把这把珍贵的礼物留下来。此后他经常把它拿出来擦拭,保养,有时候也带到靶场练习。阿列克谢为此经常揶揄他:“你这是看不起设计武器的同志们的最新成就。”“我赞许所有人的努力,可这和我欣赏忠实可靠的老朋友没有冲突。”伊利亚总这样回应。

他数出了六颗子弹填进七个弹槽。“子弹的形状多么像狭长的花种。”伊利亚甚至为自己的想法发笑了,他也许能做一个诗人。他扭出弹槽转轴,随意地,轻松地旋转着槽夹,就像侍弄着花圃中的玫瑰那样轻快娴熟,绝无摆弄致命武器的迟疑,畏惧。伊利亚是个军人,他早早为自己做好决定了。他今天必然会用完这些子弹的。

俄罗斯转轮产生于硝烟弥漫的战壕内,产生在绝望的士兵们的手里,好像他们还嫌与死神接触的机会不够似的。俄罗斯人死得是多么的奇怪啊。①

电视演讲结束了。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办公室,那轻轻摇动的,可能还存有余温的皮座椅,残存的电流声让那空旷来得更为骇人。“领导者”率先逃跑,逃向新世纪去,那里有金山银山,有无产者的尸骨,剩下的人散了吧,全都散了吧,喜欢往哪里去都可以,回去吧,不谈政治也不谈革命了,革命已经结束了,自由已经来了,大家分而食之,吃自由喝自由吧。多么可笑啊。伊利亚看着那空旷熟悉的地方,几乎咧嘴大笑,但他的肺部就像撕裂了那样疼,大口呼入寒冷得似乎长了尖刺的空气让他再次开始剧烈地咳嗽,血沫飞溅,染红了他的手帕。

他撑着沙发再次慢慢恢复过来。颤抖的右手缓慢地举起枪,对准电视里那把座椅。“红色沙皇的宝座?”他讽刺道,“沙皇已经死啦。”说着,他食指勾住扳机往下扣。可他扣不动那黑色的金属片。虚弱的身体极大地削弱了他的力量,本来能够运用自如的老友现在在他手上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就像瘦削的纤夫拉着的伏尔加河驳船。他为自己的无力感到屈辱,也为自己的颤抖感到痛苦。伊利亚·弗拉基米罗维奇既是领导者又是战士,他天生地把鼓舞领导人民和英勇作战视作自己神圣的权利和责任。此刻他刚刚失去了第一个权利,又要失去下一个,如何不痛苦呢。

“可你依然保存着作为布尔什维克唯一的合法特权。”他轻轻地安慰自己,“没有人能把这个光荣的权利从你手里夺走。布尔什维克要承担许多义务,但我们有一项权利,那就是优先为革命而死。”②

扳下击锤可以减少扳机力。他无不屈辱却又无可奈何地照做了,第一枪,那台老旧的电视(那是赫鲁晓夫从美国带回来的纪念品)在一声并不算喧哗的枪响声过后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弹孔,漆黑的屏幕上什么图像也没有了,好像那空旷的办公室,一切阴谋旋涡的中心,在那一声枪响后被彻底地抹去了,只剩下无处可去的电流,滋滋地冒着火花。

他感到了些许的满足和虚假的报复的快感,然后,他环视着被各种各样的什物填充的,甚至显得有些杂乱的客厅。墙角的鲜红的列宁旗帜,书架最上层厚厚的马克思与恩格斯,里面的观点他几乎一分不差地熟记于心。也就是这样的熟悉,让他清楚地知道谁在对人民撒谎。他想起了几乎一个世纪以前,他与阿列克谢在昏暗的灯光和沙皇军队的警哨下如饥似渴地阅读着那一摞一摞的书,多少友好的争论发生在那些为了宪兵而担惊受怕,却又可爱得异常的晚上啊。此刻,他是多么怀念那昏暗的天幕下招展的红旗。

随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另一旁的塑像。他们的家里没有布置“红角”,却保持着对领导者应有的尊敬,留着他们的头像,也算是给为了苏维埃祖国鞠躬尽瘁的同志们留一个纪念。此时那些无声的,冰冷的塑像,一件一件地整齐地排列在与伊利亚肩齐高的架子上。他走近了,几乎有些留恋地一一端详那些熟悉的面孔,好像还能听到远处模糊的属于每个时代的呼喊声,尤其是伊里奇同志演讲时那不标准的颤舌音——伊利亚当然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但谁会不希望有机会能够再站在被大片的雪花和激情澎湃的人民包裹着的卡车上听一次伊里奇的演讲呢?

看够了,也想够了,他退后两步,扳下击锤,再次举起了枪。这一次,他对准的是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的脑袋。他本不该说领导人的什么不是,可他不可能没有私人的见解,他认定戈尔巴乔夫就是人民的敌人——也许他本质不坏,可苏维埃需要的是有能力的领袖,不是一团和气的好人,他的无能和愚蠢,甚至是那令人恼火的和善态度,背叛了所有人。所谓人道,所谓民主!空洞的废话,有害的垃圾。可惜这里没有另一个叫鲍里斯的醉酒疯子让他发泄恨意,不然他会极度乐意亲手击毙真正的人民之敌。可现在,除了象征性的泄愤,他还能做什么呢?

可强烈的敌意让他迸发出力量,双手平举正中靶心,枪口甚至没有因为扳机力产生半点歪斜。第二枪,一声接近爆炸的声响后,石膏的头像被崩裂成碎片,向四周飞去。戈尔巴乔夫被轰成了一堆不可辨别的石粉。

但强烈的情感消散之后,疼痛依然会重新席卷而来。下一个他对准了勃列日涅夫的头像,接下来是赫鲁晓夫,没有特别的仇恨,也没有特别的爱戴,他们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带着他分裂地,艰苦地,挣扎地,又辉煌慷慨地走过了他们的几十年。至少铁幕降下后,直到几年前,他都依然走得坚定而挺拔。伊利亚热爱黑色的泥土,也热爱森林里奔走的鹿,可是一切服务于祖国的建设,服务于人民和领导者的意志呀。

可伊利亚能感受到他的大脑在拼命地想提醒他什么,关于从浩瀚漆黑的太空中看到闪着金色光芒的苏维埃土地,关于那一个又一个高歌猛进的五年。可这一切与他之间好像隔着一块涂满秽物的玻璃,他想努力分辨,他隐约地感觉到他应该为这被诋毁被污辱的一切成就自豪,可在他能够辨别清楚它们的全貌之前,枪响了。于是他脑海里那辉煌的一切彻底消失殆尽了。第三枪,勋章残破的余角散落在架上,金属制头像上多了个扭曲的弹头。第四枪,多了新一堆碎石,黑白色的粉末掺杂成怪异的灰色。

伊利亚是喜爱枪炮的,火药的力量给了他安全感,尤其是当这种毁灭性力量掌握在人民手里,力量本身是美的,钢铁洪流是一个怎样美的词汇啊。可现在满屋的火药味却刺鼻得令人厌恶。随后,他无不痛苦地把眼光转向了那个钢铁塑造的头颅。

“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同志。”他的说得低沉而缓慢,就像他曾经在长明火之前的哀悼和演讲,“我们走出了泥潭,走出了战争。我们从一穷二白的农业国走向了拥有核武器的,能让任何帝国主义份子颤抖的全球性力量。苏维埃是不可战胜的,人民的力量是伟大的,是能让世界震撼的,难道不是吗?苏维埃需要铁腕,需要领导者,需要英雄啊。难道不是吗,我说得不对吗?可如今没有人要这一些了,苏维埃宫坍塌,诸神死去,剩下一堆废铁。”他的食指搭上了扳机,却迟迟没有扣下。喀秋莎的战争没有失败,无论他们付出了多少代价,他们的血能够染红多少雄壮的大河,他们总迎来了最后的胜利。可如今他失败了,他甚至没有骨折,淌血!那钢铁打成的脊梁永远不会折断,可现在那属于人民的脊柱和骸骨要被一截一截地拆卸开来,卖给资本家!

他几乎是闭着眼睛,无声地叫喊着扣动了扳机。第五枪,爆炸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一道深重的,丑陋的划痕破开了那钢铁打成的头颅,深深地扎进了后面的木板。即使是在这样虚弱,崩溃,痛苦折磨的状态下,伊利亚仍然是一个军人,他长着老茧的右手食指象征着他无可指摘的枪法。

他此时这才意识到,他只剩下一颗子弹了。在此之前,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出现空枪的现象,一切都自然而然的,他必定会达成他的愿望,击中一切目标,打中他一切期待被摧毁的心脏和头颅。可是,此刻他迟疑了。他还有一颗子弹,但还需要开两枪。

他盯着那最后一个头像,红得好像硕果,又好像鲜血的花岗岩打造的基座,黑得好像玄铁,好像无边的浩瀚夜空那样的长石雕刻的肃穆威严的脸庞。那是给了他父姓的,本世纪最伟大的革命家,一切辉煌的缔造者,一切成就的铺路人,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

“我的父亲呀。”他从前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可他此刻却嗫嚅着,几乎像个委屈的孩子,不过他才不到七十岁,对于一个国家漫长的,以世纪来衡量的岁月而言,他显得多么的年轻,几乎就是个孩子,可他却一天没有当过孩子。于是他最后地像孩子那样,委屈,脆弱地,带着哭腔:“我将要如何去见您呢?共产主义建成的那一天,我自然地会死去,可是现在,一切光荣消失了,一切成就被摧毁了,我要如何去见您呢?我们之中,至少要有一个活下来啊……”

他竭力克制着,才不让眼泪毫无节制地在他敬仰的人的注视下流淌。于是,他含着泪与伊里奇同志对视着,好像他的目光能穿越那短暂的,漫长的,动荡的,辉煌的几十年,回到那些寒冷饥饿,却又切实的快乐的日子里去,回到十月列宁格勒漫长的黑夜和暴风雪中。他想起伊里奇同志静默地,严肃地在深夜里沉思,奋笔疾书,他想起那在凌晨的酒吧里面对着无产者的慷慨激切的演讲,那暴风骤雨般的鼓掌和国际歌,下面是一又一双疲惫的,含着泪的眼睛,蓝色的,黑色的,棕色的,钢铁那样的灰色的眼睛……他想起那从西欧飞驰归来的列车上,伊里奇同志带头,呼喊着伊利亚·弗拉基米罗维奇和阿列克谢·伊里奇:“我们的祖国!”于是,他们看见被压迫的无产者们,那些包着头巾的妇女,辍学的童工,打断了手脚的士兵,满脸油污灰土的工人,被刀一般的北风刮得苍老的农夫,被鞭挞被奴役的奴隶,一切受侮辱与被剥削的人,脸色苍白的,蜡黄的,黝黑的,一切被踩进泥土里,但眼睛中仍然燃烧着希望的火种的人,他们就像潮水一般地冲着年轻的布拉金斯基涌来,与他们握手,向他们致敬。一切的无产者们,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洒着热泪,亲切地,庄重地向他们致意:

“我们的祖国啊!我们年轻的,伟大的,高贵的,无私的,进步的,革命的,前途光明的,坚不可摧的国家,真正属于人民的国家,我们的祖国啊!”

我们的祖国啊!

可他们两手空空,给不出填饱肚子的面包,也没有立即能够重新划分肥沃的耕田。于是,面对那一切恳切的,热忱的,坚定的信仰者,年轻的布拉金斯基们对着人群呐喊着:“愿你们向前走去!孩子们,走向新世纪去,走向幸福去!愿你们向前走去!”

作为祖国,他应当永远坚定如磐石一般,而绝不该恐惧,游移,作为祖国,他为他的人民的幸福而幸福。他们永远不会收回对人民的爱和祝福,他们用沙哑的,浸着血的喉咙呐喊,歌唱,无论他们是否还会收获到对等的祝福。他是苏维埃,他决不能背叛信仰,更不能背叛人民。从本质上而言,苏维埃是为了人民而生的,也会为了人民而死。他会死去,可无论如何这片土地都会充满生机。人民也许受了骗,但人民会永远地生活,人民必须往前走。而他会死去,那就令他死去。

伊利亚的思绪回到了他面前的塑像上,当时伊里奇同志是什么样的?好像正如他的雕塑那般,面容坚毅得好像铁锻石刻,却满怀最真挚的深情,叫人不得不为之感染,动容。他再次上上下下端详着,那用花岗岩雕刻成的面容,坚定的眼睛。他的心慢慢地平定了下来,不再歇斯底里地如孩子那样地哭诉抱怨,而是平静,坚定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那么好吧,我自始至终都是,也永远会是属于人民的。”伊利亚在想,“我也许也会拥有一件花岗岩雕刻的军装③,也许会有无数双不同的手在我的身上覆盖上红旗。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同志。伊利亚·弗拉基米罗维奇·布拉金斯基向您汇报。我失败了,但是我们绝不屈服。我们短暂地战败了,但人民是不可战胜的,也就是说,我们将获得永恒的胜利,这是不可抗拒的客观真理。”他清晰地沉着地说着,就像他面对着他的所有人民做过的无数次红场演讲。伊利亚·弗拉基米罗维奇是战士,也是领导者,这一点在他最后的演讲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此刻,他的姿态堪比列宁墓前铜镜般的士兵,神色高傲得堪比任何一位君王,他高昂着永不屈服的头颅,缓慢地抬起了手,最后一次扳下击锤,瞄准,眼里依然有火焰熊熊燃烧,星星闪闪发亮。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他的心里已有预判,他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和诺言,也是最后让他的沮丧,怀疑,痛苦化归应有的坚定信念。他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最后,请下令,是您永恒地活下去,还是我暂时地呼吸。”

第六枪,一声短促的空响。

第六枪。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依然平静地与他对视着,就像他惯常的姿态那样,坚定,平和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伊利亚·弗拉基米罗维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杀死列宁,甚至都没有想过挥别列宁。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背叛信仰,背叛人民。列宁是不朽的,他就像他所代表的所有革命者一样,是永远年轻的。伊利亚认为自己的行为是正直的,列宁与他自己之间,必须也确实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于是,伊利亚点了点头,好像很满意。他双手握住了正发烫的枪管,好像无论怎样的温度都不再能把他灼伤。

他当然不可能离开列宁,离开理想,离开那一个个风雪肆虐,但被暖融融的革命热情包裹着的夜晚,离不开同志们那一双诚恳,充满希望的眼睛,离不开他钢铁铸造的脊梁。但是至少他可以在这一切彻底被摧毁,砸烂之前,在他的国土被永恒的敌人吞噬,嚼碎之前,闭上自己的眼睛。

他可以离开自己。

“伊利亚·弗拉基米罗维奇同志。你这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如果你真看不了人民的苦难,腐朽的国家,我们甚至不会诞生在这里。保持镇静,伊廖沙,绝不要让你那高贵的愤怒吞噬了你。苏维埃必须活下去。”

啊,还有谁?受骗的人民已经把他们抛弃了……噢,阿廖沙,阿廖沙。伊利亚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本已扣紧枪把的手略微的松开了一些。你能听到,对吗?等你回来,也许又要为我收拾残局了,不要怪罪我,我们共同承担了太多,不要怪罪我最后把责任全都卸下了,留给你一个人。好啦,好同志,不要记得我的坏处,也许你还剩下了多余的红色康乃馨呢?你可以为我献花啦。

于是,伊利亚暂时地放下了枪,拿起了一旁的钢笔,就像他平常习惯于做得那样。他扯出了一张发黄的便笺,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

“愿我们在只有纯粹的光明和幸福的世界里重逢。”

这是一句讽刺?④也许吧。但是此刻对于伊利亚而已,这就是纯粹的愿望和祝福,对他最亲爱的同志,也是对他自己,更是对他所热爱的土地和在上面繁衍生息的人民。这句话,就像他曾经重复了无数次的“共产主义万岁,革命万岁”那样。敌人害怕这句话的力量,于是把它歪曲成对伊利亚疯狂而放肆的行为的掩饰,可他们永远不敢相信,这偏激狂妄的语言背后,是最伟大的力量,和最大公无私的理想。

伊利亚坚定地相信,一时的摔倒不算什么,一时的毁灭也无足轻重,一时的死亡——也无法阻止新生,妨碍进步。就像他们最初的祝福,“往前走去!”,人民会一往无前,什么都无法阻碍他们前进的步伐,他们注定会最终走到那被纯粹的光明之下,于是,年轻的布拉金斯基会在那里重逢,经历了那么多漫长的痛苦,等待,流血,挣扎,死亡,重生之后,他们也会在那充满着无限的光明的世界中相聚,拥抱,分享完满的快乐和幸福。

于是他们说:“等我们完全地胜利了,再谈爱吧!”

写完了,他心满意足地用手边最近的一本书夹住了那页纸的一角,摆在了书桌显眼的位置。然后,他重新拾起了枪。这次,他面朝克里姆林宫的红星的方向站定,姿态庄严得好像随时能够接受检阅的卫兵。他沉稳地反握那把老式的转轮手枪,用仍然微微发烫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胸膛。坚硬的金属顶住了柔软的血肉,里面包裹着微弱而坚定地搏动着的心脏,和最后一股滚烫的鲜血。他想,以他的肉作为土壤和肥料,再用他的血浇灌,那狭长的花种也许能在他的身上开出花呢。

伊利亚是领导者也是战士,此刻他下了最后的命令,并经由自己的手稳妥地执行。他的沉思花了一些时间,可此刻他绝无迟疑。他的脑中想的是什么呢?也许飘飞着洁白的雪或者苹果花,也许洋溢着欢快的歌声,也许朝霞的金光中冲出了朝气蓬勃的太阳,也许是钢铁洪流与大机械的轰响。无论如何,在那最后,他的眼前是那纯粹的光明和幸福,就像他醒来之时会看到的那样的。

他能看到未来,此刻他几乎是一位出色的预言家了。他看见了未来美丽的土地上覆盖着幸福的红,听见了耳边传来胜利的凯歌,已经逝去的英雄同志们向他招手,人民获得了无可比拟的幸福。于是他快步向前,把过去的所有痛苦抛在脑后,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即将到来的幸福中,满怀希望地冲进了必然的死境里。

于是他几乎是面带微笑的,双手直接搭上了扳机。

第七枪。

 

①出自屠格涅夫,《死》。

②出自1919年发给上前线的布尔什维克的宣传册,原句是“共产党员的称号要担负很多义务,但是只给他一项特权——最先为革命而战。”

③冈·王申庚《阿廖沙》,“用花岗岩雕塑他军装,也雕塑了他的形象。”

④奥威尔《1984》中有这样一句话:“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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